第43章 第四十三章
台灯弓着头，纪言川淡淡地扫过荧蓝色的灯壳子和擦得净亮发白的边角，竟有一瞬没缓过神。廖云茹见她不应声，便拍了两下她的臂膀。
“发什么愣呢？”廖云茹不解。
纪言川接上了线头，用极其诚恳的语气，认错道：“我以后会多照顾他点。”
廖云茹轻掩鼻息，笑道：“怎么弄得跟你欺负过人家似的。”
纪言川一言不发，似乎对这件事情供认不讳。
廖云茹从摞叠的书上抽过一本，问道：“这些都是什么呀？我看不是教材，还挺学术的。”
“写省赛课题用的。”
“哦省赛啊，我上次还没来得及问你呢，你们班过了几个啊？”
纪言川回忆道：“十三个。”
“你排多少？”
“第七。”
廖云茹微拢眉心，又问：“第一名还是内个？”
那个指的自然是邹远辉。纪言川有些庆幸这次终于能够摇头，“不是，是我舍友。”
谁知，廖云茹的反应更大。“你舍友？寝室里就属你成绩最好，从来没被超过。怎么这次反倒你舍友拿了第一？”
随后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，再张嘴时，口吻略带自责，“我就说让你别回来，结果真就把你考试给耽误了！”
“不是的，爸。这跟我回来是两码事，是我自己没考好。”纪言川不知该如何掰正他扭曲的思想，有理说不通的无奈感油然而生。
廖云茹唉声叹气，心底认定自己有责任。“那你好好写课题啊，争取追个奖回来。我先出去，不打扰你学习了。”
说着便站起，边走边叮嘱：“用心写。”
纪言川目送他出门，“嗯，我知道。”
幸亏初尧当时机灵，没露出马脚，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收场。
纪言川重新拨号回去，初尧瓮声瓮气地接，还不敢放开嗓子说话。
“刚才是我爸。”纪言川解释道。
初尧盘腿坐在床上，脸抵着怀里的抱枕，情绪有些低落。“嗯，我猜到了。”
“不开心了？”
“没有……”这是违心话，初尧尾音拉得老长，最后连自己都不愿被说服。他深呼吸，坦诚道，“我刚才手心里全是汗，很害怕。”
这种背着父母藏着掖着的关系，真的很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。反过来想到自己承受不住的原因时，又会感到悲哀。
纪言川说：“等我找机会告诉我爸。”
“那如果他不同意呢？”初尧胆怯地问。
“嗯，不同意啊。”纪言川半开玩笑道，“那就挨一顿打，再回去喜欢你。”
初尧一怔，鼻尖小哼一声，呢呢哝哝地说了句话。
纪言川没听清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没什么！”初尧挠挠红脸颊，转移话题，“除夕这里有烟火晚会，你真不来啊？”
纪言川遗憾道：“除夕家里确实有些走不开。”
“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啊……”初尧沮丧地仰身栽倒下去，“初一以后就各种走亲访友。”
“可以视频啊。”纪言川柔声道。被喜欢的人想念，心软得不像话。
初尧侧过脸，松软的头发摩挲着条纹床单。他蹬了两下腿，大呼道：“我好想开学啊！”
纪言川轻笑起来，“行啦，早些睡吧，我还有一些内容没写完。”
纪言川的假期也像在校时一样忙碌，初尧不想因为小性子，令她为难。于是乖乖地回了声，“晚安。”
房间里开了暖气，初尧光溜的两条白腿夹住抱枕，手臂也捆着不松。他滚了两圈才甘心熄灯。钻进被窝里，却依旧精神百倍，提不起困意。
他没有拉窗帘的习惯。只见窗外结了层薄薄的雾霭，浅蓝色。天上衔了弯月亮，像从打开的暗匣子里，朦朦胧胧地透出光来。
那去找她吧。初尧入梦前这般想道。
烟酒店年货生意红火，廖云茹后来又接连去忙活好几日，年终时领到一个数额不错的红包。辞旧迎新，纪言川把家中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，累得腰酸背痛。晚饭后，取出闲置许久的笔墨和毛毡。在毛边纸上反复操练后，铺上裁好的红纸，写春联和福字。
笔法生疏，好在结构未塌。纪言川自上了大学便很少再练书法，必要时捡起来玩耍一二。但因为字形漂亮，挂上门外，被外行的邻居看见，总会得来几句夸奖。纪言川低头抿笑，愧不敢当。
明天即是除夕。小孩在楼下摔炮，扰得大人不得安宁。纪言川家里不开宰，都是从菜市场买来已经处理好的禽类，带回家白煮。廖云茹晒鳗香干，灌腊肠，备好的年货上锅一蒸，就喷香四溢。楼里邻间，全是过年的味道。
除夕当日，廖云茹早上出门，留纪言川看家。晌午时，纪言川接到一个电话，说是表弟要来。
廖诗茵是大姑妈的儿子，不同于刻薄的大姑父，廖诗茵是廖家里拐出来的胳膊肘，和纪言川亲得很。
他与纪言川差三岁，导致他将要上纪言川所在的学校时，纪言川就已经毕业了。但这并不影响他缠着纪言川，为此耳朵不知被大姑父揪红过多少次。
纪言川正和华炎视频，讨论课题内容，却听见门铃响起。
纪言川敲打键盘的手停住，“我去开下门。”
华炎恰在作图，待反应过来，对面已不见纪言川的身影。
她去哪儿了？华炎没多想，接着绘图。
廖诗茵瞧见纪言川，一笑，甜得像嘴里含到了块糖。
丰盈的嘴唇掀起的两片柳叶，上唇微微凸起的唇珠弧度完美，嫣红欲滴。
他穿着件软萌的粉袄，口袋处缝着两只大耳兔。他抓着身上白色的包带，兴奋地跳进门里，站在纪言川面前，甜甜地叫了声：“表姐！”
面对一个元气满满的人，就像看见阴沉的天空里泻出一道光，心情也跟着明朗。纪言川笑脸相迎，“怎么今天过来？”
廖诗茵嘬嘬嘴，说，她们又吵架了，家里他待不住。
“真是年头吵到年尾。”纪言川对此波澜不惊。
“可不是嘛。我跟她们说我写不进作业了，我爸还吼我不早写完，要过年了还在写。”廖诗茵忿怨道。
纪言川了然，于是带他进屋。将自己的写字台上的东西挪到一边，腾地给他。
来过纪言川的卧室好几趟，每每都会感慨起自己的猪窝。人生得俊美，待人温文尔雅，习惯又整洁卫生，对这个表姐，廖诗茵能打最高分。
廖诗茵眼神四飘，最后被手边的手机架吸定住目光。
他指着两只竖起来的兔耳朵，惊奇道：“表姐，你的手机架和我同款诶！”
这是初尧送给她的，可爱得让纪言川没敢在宿舍里使用。
“想不到你还有颗少男心哦。”廖诗茵笑眯眯地指着她。
纪言川：“……”
“原来你在视频呀。”廖诗茵歪头看着，手机屏幕里有张女生的侧脸，脸庞瘦削，金边眼镜脚架于耳后，靠近耳骨的地方有颗小小的淡痣。
侧面双眼皮很薄，眼角微张，睫毛翕合。她斜斜地专注于某处，神情严肃且认真。
他直立着，所以他能看见华炎的脸，华炎却只能看见他衣袋上的兔娃娃，正冲她垂耳朵。
廖诗茵一瞬不离地盯着屏幕里的人，在她转过脸的那一刻，他觉得她的眼睛好看极了。
华炎摸不清纪言川在哪儿，眼前又杵着一头粉墙。她出声道：“你家里是不是有客人啊，那我们晚上再聊吧。”
廖诗茵听到声音，情不自禁地弯眼。
他一改脾性，淑男般地扯了扯纪言川的衣袖，“表姐，这是你同学吗？”
纪言川点头，走过去回复华炎，“行，你先把统计图搞定，其他晚上说。”
华炎应好，纪言川便伸手去关视频，却被廖诗茵猛地拦了下来，“等一下！”
纪言川疑惑地看他，廖诗茵却牵起讨好意味的笑。
那头的华炎也被这记高音，威慑住。
廖诗茵伏下身体，撅起屁股。一张稚嫩却娇美的脸庞闯入屏幕当中，他瞳眸黑亮，睫毛细细密密，笑得如同一只灵巧的小狐狸。
“你好啊。”他向有些发愣的华炎，摇了摇手，打招呼道。
突如其来的示好，还是一个漂亮的男生。华炎机械地摁了下头，“你好。”
她木讷的反应取悦到了廖诗茵，廖诗茵笑了几声，对纪言川说：“她好可爱！”
“……”
纪言川眼疾手快地结束视频。
廖诗茵这回拦不过，于是生气地打她。
他一抬手，纪言川就躲闪，还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惊讶状。
“过分了啊。”
廖诗茵定然不是真打。他瞅了瞅黑掉的手机屏，过了好久，才扭捏地问：“她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你想知道什么？”纪言川警惕道。
廖诗茵眼珠子一溜，害羞地捂上脸，“表姐，你相信一见钟情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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